前朝的一切沈令嘉都还不知道, 她正在为月娘的事操心。
“前头丝路一开，国内必然与国外交通不绝，你哥哥在西北，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，你若有心, 跟着来一把也是水到渠成的事。”沈令嘉喝了口茶：“只消把长公主们, 甚至于宗室那几位大长公主都拉上，别显得你太突出就是了。”这里的大长公主可不是说的建初帝的两位亲姑母，而是再往上的姑祖母。
月娘道：“女儿总想着, 难道惠民之术只能到此为止吗？经商等事，得利还在其次，女儿最想要的是百姓丰足。”
沈令嘉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：“百姓丰足？我怎地听素馨说你有意开办学校, 却男女都收呢？”
月娘昂然道：“只惠一半之民算得什么？”
沈令嘉道：“只怕你夫家拦着你这样作反哩。”
月娘却很明显是想清楚了：“娘这样问我, 是考验我么？您当年一计出，安抚了旧年名门女子无数，又将宫人之智启发, 您又是为的什么呢？”她将一方锦帕展开在桌子上：“如今两坊内女人处处可见, 都是先代之功，我们只是承继志气罢了。”
那方锦帕上却是写的无数人名，某女是某女之表亲, 某女是某女之堂亲，某女是某女之转折亲, 将旧年名门拢住了十之七八。
月娘道：“我阿家是个有志气的人, 说想让我们女孩子都有点事情做, 不要在家里枯坐，一味玩弄那些没意思的小心眼子，和养猪有什么两样？已经答应把我两个大小姑子都送来帮忙了，我两个大小姑子又连着许多亲人，正是可用的时候。”
沈令嘉注视着这个女儿，欣慰道：“我在宫内打熬几十年，已经把壮志打熬得尽了，你若有心，我便重新操持起来，替你打算。”
月娘长跪谢道：“请母妃教我。”
沈令嘉将她扶起来，道：“你若要重振阴阳，当从三处来——先壮女子之力，再壮女子之志，最后方是启女子之智。”
月娘道：“力是如何？志是如何？智又是如何？”
沈令嘉道：“太后此人，不是寻常闺阁中人，你看两坊、明心堂等处都办得人来人往，殊不知只靠几个老太妃之力，焉能至此？须是掌权太后愿意用女子，这才有的这几处来往不绝的女人们。”
月娘一点即通：“既如此，我等须得多多地做出些成绩来，才好与太后等人处交代，要不然终有被取缔之险。”
沈令嘉道：“不止，两坊是最早在宫外开始用女人的地方，这是一处风信，是必得保住的。你须得想法子将朝里人的家眷拉到这处来，不拘什么派别的，将她们的利益都捆在一处，恩威并施，使外朝的男人们不敢轻动，一动，就要想想打掉了这一处之后会有几家朝臣一触即发。”
月娘受训，道：“纺绩、针黹等事皆是女子之术，男人们不屑于争的，我们带着底下人做得大了，女人能挣钱了，腰板自然就挺得直了，这是‘力’。”
沈令嘉笑道：“‘志’却得看你们的了——你们是皇亲国戚，做得越大，本事越高，名声越好，越能激起天下女人的志气来，要不然，都在家里窝着，也看不见前路，便挣出命去打拼，又有什么盼头呢。”
月娘扼腕道：“进士科、明经科、明算科三年一考，可惜竟没有女科。”
沈令嘉摸摸她的头：“我活了这么久，从不曾见过女人能考科举的，你竟比我的心还大了。”
月娘就势依偎在母妃身边：“吕嬃也封过侯，政事专断，可见先汉时候女人须是不比男人差的……”
沈令嘉将女儿的身子扳正了，注视着她的双眼冷声道：“你要是打着做太平公主的主意，趁早回去做梦，我不是武则天，不敢认你这么有志气的女儿！为民谋福祉，是容不得贪恋权柄的！”哪怕为了一部分弱势群体谋福祉，也不能借此而贪图声望，还想趁机上位，“曹孟德倒是做过不少好事，你看他的名声！你想做他那样的人？”周公与王莽之间，只有一线之隔！
月娘脸色一肃，改容谢道：“母妃教得是，女儿轻狂了。”
沈令嘉的脸色还是没有变回来：“你想得太美了，这就到了女科的事上了？启民之智是最难的！别说我不曾提醒你，你愿意在前头拉车，架不住有的人连上车跟着坐都不愿意，将来你只怕要有拉不动这越来越沉重的车的时候！”
月娘却心态颇平和：“我固知道这是极难极难的一件事，然而人生在世，总要做点什么方显得自己不曾白活一回，我身为长公主，享几十年天下百姓供奉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。”
沈令嘉的眼睛里微微有水光一闪而逝：“想做就去做罢，”她伸出手去，又想摸摸女儿的头，却半道上就收了回来：“你已经是个大人了。”
这个女儿是她的长女，自来性格柔善，小时候还有些犹豫，这样的性格固然不够果断，然而也唯有这样的性格才能心甘情愿地做些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的事。
她笑道：“去罢，我在宫外还养着些人，连你舅舅他们都不知道，”都是郗法在的时候养来在外朝伸手用的，如今吕氏当政已久，也不知道那些小官们还愿不愿意再为她效力，然而有得用总是好的：“能拉来多少供你使唤，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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