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宫里今夜却异常的平静——先帝嫔妃守寡多年, 如今已经只剩下有数的几个了，新帝的后宫又都没入宫，只有几个国女在昭阳宫住着，人一少, 想闹也闹不起来。
宫女内监们比主子们还要识时务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全在下人房里缩着——哪怕真闹起来了事，死的也是主子们, 贵人们一波走了一波来，总得找些奴婢服侍, 不会把底下人都杀光了的。
天一亮, 前朝大臣们集体出动，一个个顶着熬红了的双眼忙吕太后的身后事：装殓，棺材, 寿衣，乃至于纸钱灯烛, 样样都是事。
到了为吕文则商量礼仪的时候却犯了难：她有子被封为太子, 自身却没做过皇后，不算嫡母, 可是也不能算完全的庶母。须知为嫡母守孝要守整整三年, 为无子的庶母却根本不用守孝，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。
沈令嘉越发懒得理小皇帝了：道德放在一边, 反正做皇帝的也不用成为道德圣人, 可是你的脑子也不够用的太明显了罢？梁王与晋王女作乱的前后咱们都看在眼里, 建初帝这个水平，做贤王都够呛，更别说做皇帝了。
她干脆与皇帝上了一道奏表：“陛下是吕太后养大的，按着律法来，则养母与亲生母的孝期是一个规格的，您先以月代年熬过百日的热孝去，然后把孟皇后接进来处理宫事罢。”现在宫事还掌在她跟施阿措的手里，八娘过个一半年的就要出嫁，到时候剩她一个在宫里待着，独木难支，不如把这些累赘小事都舍了去，摊子一收，专心等九娘出嫁了自己也跑路。
建初帝也不大放心把自身衣食都放在外人手里，心说孟氏女累世名门，打理家务还是使得的，就是你了。重重谢了沈令嘉：“太妃说得是。”
便以礼部与翰林诸官所推，定了吕太后的谥号，跟前头孟、常二后是一个长度的，又按嫡母之孝期一半，令诸王与长公主守。
才把这一摊子事儿料理完了，前朝又有了大新闻：杜家人找着了。
杜家本是卫所附属的抬轿女户，因出了个好女儿，先帝加恩，封了她父亲一个大夫的虚衔，不令就职，又赐了一点田土作为他们家的生活来源。
杜家父子夫妇被接来的时候，前朝唯有宗正与孟华仲相陪，外公与外孙哭成一团：“陛下！”“外公！”
底下杜婕妤一大群兄弟、侄子侄女们也都哭成一团：“陛下受苦了！”
宗正看着不像，叫人来慢慢分开了：“大夫节哀，陛下年幼，这些日子熬得很苦哩。”
杜大夫学名叫个“济”，乃是发家之后请人来重新取的，闻得宗正相劝，哭得更惨了：“陛下被吕氏那女人把弄得好苦呀！”
实则在建初帝心目中，养母待他也不太坏，便有些讪讪的：“太后待朕也还过得去了。”
杜家人虽出身不高，却自有些讨生活的主意，闻言也不再多说吕文则的坏话，只做无知老农状：“陛下没受苦就好。”又说来的路上：“我听说陛下都不知道亲娘是谁哩，这才误会的。”
建初帝便又重新容谅了外家，心说：“他们也不过是无知乡人而已，何必苛求呢？”又亲热起来了，道：“外公过得可还好？”
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，杜衡的好几个兄弟，蹭过来的一两个姐妹，二三十个侄子侄女乃至于侄孙辈纷纷涌上前去哭诉道：“日子难过呀！”这个把露着补丁的衣袖伸上去，那个把开着口子的鞋底展出来，建初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：“朕自以天下太平，百姓丰衣足食，没想到连外家都这样难过！”当场就要封几个舅舅以郎官，还要赐表兄弟们出身。
孟华仲是世家，没见过这么难过的日子，心说一个大夫，几百亩土地，可能是供不起这么多人口，赐点东西也好。
宗正却是打理了几十年宗室事务的，见过的贫寒宗室比建初帝见过的人还多，不客气地走上前去，一扯杜济的衣袖：“大夫，您手脚无茧啊，牙口也挺好的。”一个吃不起饭的人，怎么可能手脚娇嫩，没有做活的痕迹？贫困人家都是吃糙米，砂石挑不干净，牙齿磨损得很厉害，往往三四十岁牙口就烂了，杜济年纪虽高，牙齿却还鲜明整齐。以此推断，杜家炊金馔玉估计是没有的，但是日子也不会太难过。
这两样都是做不得假的，建初帝一被提醒，也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几个舅舅，起码也是体型适中的正常人，胖子不少，纯瘦子一个也没有。又问侄子侄女的排行，得知全都是从上到下顺下来的，一个被略过的都没有，可知家里没有夭折的孩子。
这年头的医药也就是那么个样儿，连宫里还有治不好的皇子呢，何况贫寒人家？似杜家孩子繁多，一个夭折的也没有，怎么也得是小康之家了，贫困是绝不可能的。
建初帝的脸色就有点阴沉，在心里把封赏杜家的事情又往后放了一放，挥退了外公一家，心说还是先封赏吕家罢。
不管吕文则生前做过些什么，她在外朝那里都是一个没有显著过错的太后，还很贤德地收敛杜婕妤以皇后礼服，早早还政于帝，建初帝得做出个孝顺的样子来，为自己拉回一点名誉分：“当初孟皇后故去，先帝封赏其家以一三公，二大夫，如今也照着这个例子来就好。”封殿前司指挥使吕梁以“太师”，封其长子与次子以正三品嘉议大夫，赐在家学礼的吕贵妃以钱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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