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大雨轰然而至，边关沙城挺立如墓。风狂雨横，昏昏沉沉的天色，朦胧得让人头晕。
紫茉高烧三天不退，浑身烫得似火。莫离也是身负重伤，胸前缠着一股厚实白砂带，尽管这样，点星血色浸染得透彻，与紫茉包扎得熊掌一样的双手相互交映生艳。
莫离俯身床前，没有血色的脸瓷白，雪影霜姿映着紫茉的不正常潮红，额头抵着她的，共享彼此心情。
环顾空空房间，这是一处客栈，房角摆着常青藤，似乎感觉到客人的疼痛困苦处境，没有生气耷拉着脑袋。而四处虚影，已经不见弃儿身姿……
三天前，莫离把没有生气的弃儿送到了一个江湖朋友那里，死生之别，看她造化……那么爱动爱笑的一个女子，竟然只是那么安静躺在那里，没有一点灵色，看起来便会让人害怕。
那个人说，三天之内若没有消息，便是噩耗……
噩耗……
握着紫茉双手，男子紧紧闭着眼，身体有难以察觉的颤抖。长伴二十余载的女子，突然有一朝不见了，会是什么感觉？
“水……水……咳咳……”床上躺着的紫茉突然有了动静，呢呢喃喃唤水喝。莫离眼光一亮，忙忙去倒了水来，扶起紫茉一点一点喂进去。
三天了，紫茉终于转醒，要是再烧下去，人便废了！看紫茉醒来，莫离紧紧把她搂着，不肯放松。已经失去了一个，他不敢想象，若是连小陌也不醒来……
紫茉晕晕沉沉地反应迟钝，好半晌被压得透气不过来，软绵绵的双手无力推着莫离。对上他一个眼神，晕晕的脑子便如闪电击过，一瞬间空白。
离，在害怕。
紫茉艰难地转动着脑袋，巡视房间弃儿的身影，却是不见，心一下子慌掉，尤其看见莫离不正常的表情。
“弃…儿呢？”她期待地看着莫离，声音干涩细微，希望离告诉自己，弃儿只是出去玩玩。
莫离不言语，瞳仁如墨，浓得化不开。那样的眼神可以把紫茉所有的侥幸一下吞噬，一切不言自明。
她微张了嘴，动了动，终是没有说出什么。眼睛红肿干涩，竟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流出来了。紫茉挣扎着，推开默默不语的莫离，直对着他下跪，趴跪在床上，头抵床笫，一个坚韧的姿势。
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，因为自己，多少可爱的人丧了性命，为什么，死的不是自己？！
莫离复杂的目光笼罩着女子，他没有动，站直了身子生生受了她的跪拜。虽然他从来没有责怪紫茉，也不认为是她的错，可是他不忍紫茉自己自责。
如果这样你能好受，那便由着你……
可是紫茉这个样子，却让莫离更加心痛难过啊。
……
休养了很多天，紫茉身子恢复了许多。边关沙城还是烟雨绵绵，因着天气不便，牧民多没有出去劳作，酒楼饭馆，生意大大起色。
莫离和紫茉坐在马车里，在回京都的路上。马车一路而去，带不起烟尘滚滚。紫茉空空洞洞的眼睛，问一声莫离：“我们不接弃儿回家么？”
“没有家，等我们建立了家园，再接弃儿。我不会让长姐孤单……”莫离拿玉箫挑开轿帘，望向外面阴沉天色，俯身衣玦蹁跹，侧脸的样子似乎镀了一层光芒。
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。我要让弃儿无论站在哪里，都是我们的家园……”
没能让人死的，总有一天会让人更加强大。
莫离携着紫茉马车遥远而去，而在边关这座沙城，客栈酒馆，却在讨论他留下的神话。
这座沙城是天歌被迫分割出去的，天正豪占着。本来是林月华打算攻下的，而如今，因为莫离一人挑了林月华和天正南的军队死伤超过一半，那么庞大几十万军队，伤残巨大，损失惨重，粮草先又被毁，半年内元气难以恢复，哪还可能攻打城关。
因为莫离一人之力，救了边城百万百姓，让一直处于战争不断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，能够稍微喘一口气，所以边关沙城百姓把莫离的传奇奉成了神话。只知道有那么一个武功决绝的年轻男子，英姿飒爽，风度翩翩，一拂掌间灭了一半大军，人称“魔刹之神”。
……
关于“魔刹之神”一说传得沸沸扬扬，连京都都开始议论纷纷了。而传说中被奉为“魔刹之神”的莫离，此时只不过无奈看着紫茉跪在堂前，跪在羽娘房间门前，一言不发。
羽娘关在房间里很安静，两天不出门一步，也不吃不喝。紫茉也就这样跪了两天，一样不吃不喝，没有移动过一步。
莫离谁都没有去阻止，只是一旁陪着。
谁都有那些沉痛的坚持，如果觉得非这样做不可才能活过来，那就，做吧。
回到京都的天色，有着夏日独有的晴朗，抬头一望白云连绵好几万里，穹苍那么大，人就像笼罩在一个湛蓝的盖子下，越压越矮小。
紫茉揉揉眼，再揉揉眼，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：羽娘从房内走出来，平静的眸子不泛涟漪。
“孩子，过来吧。给你们看一样东西。”羽娘的声音是她惯有的温婉镇定，一瞬间会让人错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紫茉没有动，是想动也不能动。瞧着羽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，木匣子看起来华贵，雕花镶金，里面装着的，定也是贵重的东西。
莫离与紫茉一样不明所以，看着羽娘打开木匣子，拿出来一个物事，竟然是一块扁扁的金令箭。紫茉瞥着那样式，跟原来天正宇给自己那一种，有些神似。心里有点恍然了：这必定是天歌的令箭。
“这是天占野临终前，交给我的。”羽娘淡淡开了口，忽然眼神有点闪避，不敢正眼对紫茉清清明明的眸子。
“他也终于是后悔了……”羽娘神色中有不可挽回的悔意，应是替天占野惋惜吧，得了这天下，却换来那样的下场，他驾崩之时，只怕最怀念莫离和莫弃姐弟两，那个令箭，紫茉猜想着，如没猜错，应是留给离和弃儿的。
“这是天占野暗藏的两万私家军，凭令箭可以调动。我本来不想要我的孩子参与这国土之争，才没有交给你们。可是如今……”言及此，羽娘情绪波动，难以自持，住了口没再说下去。
紫茉愣愣跪着，这是军符？膝下凉意瞬间蔓延到全身，直滑过心底……
虽然知道任性了，却还是禁不住心底微凉一片。既有军符，为什么我满门被灭，羽娘不曾有半语言及此事，而至如今，才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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