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的唱词人约莫六十多岁年纪，一袭灰布长袍早已洗成了灰白色。只听他一边奏着胡琴一边悠悠吟唱，“北方有佳人，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，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，倾城与倾国，佳人难再得。”和着乐声，白布后的小人儿挥起长袖翩翩起舞，演的正是李延年进献李夫人给汉武帝的往事。
而白衣女子则在一旁驻足，遥遥而望。唱词人一边吟唱一边跟着剪纸小人的动作解说，“这李夫人入宫后，武帝大加宠幸，生有一男，是为昌邑王。而李延年也因妹妹得宠，被封了个协律都尉。只可惜天妒红颜，李夫人偏偏命薄，难以消受这浩荡皇恩，以至于入宫不久便沉珂在床，形体枯槁，容颜憔悴。武帝对李夫人用情至深，多次要求亲临探视，但李夫人皆以被蒙头，拒而不见。”
众人不解，纷纷疑道这是为何。而吕娄好似知道后文一般，一边淡定地摇着扇子。
这时画布上又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，正是李夫人的妹妹。李夫人坐卧在床，跟妹妹促膝长谈，“妹妹啊，我是因貌美而得宠，若是色衰必然失宠。皇帝想看我，要看的不过是个美人，若他看到我现今的样子，一定会厌恶而唾弃，这样还能在我百年之后，让他多念我一点，为我儿和家人积攒点皇恩。”
一曲终了，演到李夫人死的时候，大家一阵唏嘘。演到这里，幕布变成一片雪白。
只听见唱词人声音悠悠，“汉武帝向来薄情，他的后妃夫人，无一善终。但李夫人死后，武帝的脑海中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佳人，日思夜念，茶饭不思。到后来，甚至唤来方士装神弄鬼，希望让李夫人还魂，以纾解日思夜想之苦。”
底下人纷纷疑道，“那武帝成功了么？”这个当口，又来了六位白衣女子，围在了皮影戏旁边。
一群听众被这几个白衣人分了神，去瞧几位这几位女子，不过又想知道后面的结局，多看了几眼后，还是盯着傀儡戏的幕布，等着下文。
唱词人倒是见过大阵仗的，并没受到多少干扰，微微一笑，继续讲故事。
只听他说道，“在方士的帮助下，点燃了一种特殊的香料。在香烟袅袅中，李夫人飘然而至，似有似无”，只见幕布上汉武帝孑然而立，李夫人一身白衣，飘然而至，汉武帝伸手去抓，却只能见其影，不能见其形。武帝立在一旁，颇为无奈，慨然而赋，“是耶，非耶？立而望之，偏何姗姗其来迟！”
这时只听得胡琴声乍然而止。但大家似是意犹未尽，有的人还在想入非非，想知道这香是否真的存在。
蒲珏还想听故事，看见一边的吕娄淡定如是，知道他向来博闻强识，便问，“吕兄，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？”
吕娄继续摇他的扇子，道，“大家可知这皮影戏的来历？”
梁平耸耸肩，“吕弟你就喜欢卖关子，这坐在皮影戏前让我们猜皮影，真当我们大家都是小孩了。”
吕娄笑了笑，摇头晃脑地说道“我倒是记得《汉书》里有一则小故事。当年大臣李少翁路遇孩童拿布娃娃玩耍，影子倒影在地上，栩栩如生。于是心中一动，当即用棉帛裁剪为李夫人形象，涂上色彩，在手脚处装之木杆，依着现在皮影戏的法子，入夜后张灯烛请皇帝在帐中观看，这是当年这个故事在史书上的解释。”
众人哈哈一笑，原来如此，而不是什么香的缘故。只有慕容芷清一人在一边锁眉深思，不知在想什么。演皮影戏的老人瞧到慕容芷清，脸色变了一变，继续演皮影戏。接下来演的，便是这汉武帝如何日日瞧见李夫人，两人在这香气袅袅中重逢的故事。
人越挤越多，而几位白衣人却聚在一旁窃窃私语。
舞阳内力深厚，耳力尤佳，听到这几位正在议论当年汉武帝同李夫人相见，还真的就是托的是一种香的缘故，按他们的说法，东方朔记载过一种来自月氏的香。燕卵般大小，呈黑色。如果让病的人闻一闻就能起床，死了不到三日的人，熏一熏还能活过来。
舞阳心中奇道，“难道世上还真有这么一种香？待会儿得好好问下公主了”，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。
那些人又在聊如今大襄的先祖便是来自于月氏，这种香在皇室秘藏中便有。白衣人边走边聊，渐行渐远，舞阳只依稀听到了檀山坞、苍石道人、公子羽一类的字眼。
当听到檀山坞和公子羽几个字时，舞阳心中一惊，生怕错过了什么线索，于是交代几句，孤身一人，遥遥跟了上去。
白衣女子在酒楼里坐下，一人点了一碗面条，悄声议论。
舞阳气定神闲地跟进了酒楼，寻了处地方坐下，举杯独酌。虽隔了一定距离，他们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那说傀儡戏的老头儿也在这里候了那么多天了，怎么半个人影也没找到。”
“要动手就尽管早动手，省得到时候拖拖沓沓反而惹出一堆麻烦。”
舞阳心中一凛，“难道这檀山坞会有什么大事发生？”于是不动声色，点了一叠小菜，一碗素面，慢慢吃起来。
一人又道，“这公子羽不地道，把我们一群人唬来。这倒好，我们先到了，他却还没个人影，干脆联系不到了。”
“他不交人也没多大关系，我们先去找宫主。”
只听得她们低声商量了一阵，决定在初十那天先去一趟檀山坞，期间一面找公子羽。
但此后这几位女子叽叽喳喳谈论的都是一些侍花弄草之事。什么这个时节的荷花可以拿来炼香，前几天看到药铺里面的雪莲是假的一类。到后面，有人因聊到把香薷草当了薄荷来炼香的种种傻事咯咯笑作一团。
又听见有女子在说，“大家也别太放肆了，别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物。”
舞阳心下忖度，“难道百香宫的人也到了长安？如果他们说的公子羽便是王肃羽，不知道还有什么勾当。”女子吃完面点，出门而去。舞阳一路悄然跟踪，直到傍晚才回了驿馆。
踏入驿馆，却只有宜阳一人，其他人均不见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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