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很快便敛起面上神色,不疾不徐,慢条斯理的把话说下去:“真话是,他太蠢了——”他大约早已过了愤怒与失望的时候,剧烈的情绪更像是一团足以将一切焚烧成灰烬的火焰,现今说起这些竟连语气都是平平静静的,不露分毫喜怒,“堂堂太子竟是叫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内侍把持住了——不信父母兄弟、妻女师长,竟是只肯信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内侍,反倒被人哄得团团转。朕看着都替他丢脸,更别说放心把江山交给他。”
话已至此,许瑾之也没了其他的话,他垂下头道:“陛下明照万里,此事全凭圣裁。”
皇帝说到这里,忍不住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——他今日已经叹了好几口气,仿佛胸中压着许许多多的郁气还未散去。他甚至没抬头去看许瑾之,只是慢慢的道:“太子到底是朕与皇后的嫡长子,一贯钟爱。便是要废,但也得给他留些颜面。再者,康乐到底也还小,无辜的很……”他顿了顿,大约是精力不济的缘故,又伸手掐了掐眉心,开口道,“该怎么办,你拿出个章程来。”
既然皇帝想要保住太子的性命甚至留些颜面,那么所谓“弑君犯上”这些罪名自然是不能用了。
许瑾之便道:“太子年宴上言行不当,惹怒君上,此大不敬;君父病重,不能侍疾左右,此大不孝;以东宫之尊,凡所用者皆出庶民脂膏,更应俭以养德,太子用度铺展、穷奢极欲,此大不仁……”他跪在榻边,再三叩首,有条有理的陈述了太子几桩不大不小的罪过,然后道,“陛下可令御史弹劾太子。然后,再废太子。”
皇帝阖上眼,似是在思索或是斟酌着什么,修长瘦削的手指在案上轻轻的叩着。
许谨之埋首,屏息静气的等着皇帝开口。
好一会儿,他才听到皇帝微微有些冷淡的声音:“很好,就依你的意思。”他挥了挥手,像是想要把那些令他心烦意乱的事情都给挥开,定神说道,“那还有一件事,你觉得何人可承储位?”
除了太子,许谨之可还有两个亲外甥,这件事上却也不敢多说什么,只是道:“太子新废,储位乃是大事,陛下更应当考察诸王,择优而立。”
皇帝大概也没想好,摆摆手便道:“行了,你下去吧……”
许瑾之再叩首,行礼如仪,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。等他出了甘露殿,被外头的冷风一吹,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,冷彻肌骨。
许瑾之怔怔的站在玉阶上,看着不远处的廊上正领着宫人内侍、端着汤药往这里来的谢贵妃——大约是因为小公主的事,皇帝感伤太过,反倒是亲近起了与他同有丧女之悲的谢贵妃。所以,如今也正是谢贵妃服侍在皇帝左右。
许瑾之眯了眯眼睛,那双略有些老了的眼里眸光渐渐有些深了。好一会儿,他咳嗽了一声,借着系披风的功夫,侧首与服侍在左右的仆从吩咐道:“叫外头的人准备一下,我要去……”
他略一顿,面上神色深深,意味深长:“去魏王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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