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 203.没有公孙瓒的夜晚（三）
四十年后，洛阳南宫，云台殿。
窗外下着大雪，一个骨瘦如柴的花甲老妇正躺在一张色调灰暗的凤床上，奄奄一息，说不出话。
昨晚，袁公璐久违地做了一场春梦。
梦里她正躺在少年的大腿上，咬住少年那根涂满了蜂蜜的食指。
她再次见到她心爱的丈夫。
醒来时，物是人非，万般皆休，袁公璐彷徨四顾，欲语泪先流。
自从丈夫，大汉皇叔刘玄德，被曹贼在华容道枭首之后。
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妇人，便作为帝姬的辅政大臣，长住云台殿，多年不曾回过汝南汝阳老家。
她忏悔，她振作，她精忠报国。
尽管她曾经烧毁过半个南宫，被群臣呵斥为大逆不道之徒。
但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，她已经尽力按照自己当年作为长水校尉的的经历，把半毁的南宫恢复得七七八八，连前朝旧臣也说不出分别来。
她还把汝南袁氏的家业捐给了大汉，如今的她已经一无所有。
她曾在夫君刘备以及姐姐袁姬的墓前，下跪发誓。
若不能从曹贼手中夺回丈夫的首级，令身首完整，死后为猪狗所食，永世不得翻身！
而今她手握大汉权柄十余年，命关羽为大都督，张飞为军师，郭嘉为凉州刺史，率西路大军屯驻阳平关外，带甲三十余万，南取益州，多年来，未曾前进一步。
那曹操自奉“衣带诏”讨“大耳贼”，东联孙策，南联孟获，坚守汉中，派张辽、诸葛亮、庞统守荆南四郡，图谋襄樊，威震华夏。
也不知丞相赵子龙，此番带贾诩、南下襄阳，支援黄忠黄老将军，对抗那北伐大军，是否能克敌制胜？
“母亲大人，请醒一醒，母亲大人，请醒一醒。”
一个身穿龙袍的娇俏少年正摇晃着袁术虚弱的身躯。
是，是谁再叫我？
这张可爱的脸蛋，是我的玄德吗？
玄德我，我袁公璐又梦见你了吗？
“是朕啊，母亲大人，是朕，刘婵，帝父他老人家已仙游多年了。”
眼中那个倾国倾城的少年，渐渐变成一个容貌有八分相似的女青年。
袁术失望了。
“婵儿，你有什么事情叫我？”
“赵丞相有消息了。”
刘婵激动得手掌颤抖。
袁术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，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。
“这般沉不住气，和我年轻时一样，看你这副样子，难道是子龙她输了？”
“赢了，北伐军退了，我们赢了。”
刘婵握住母亲的手，像个小孩子一样喧闹：“那孙策为取回借给曹操的荆州，趁着张合与诸葛亮不和，立刻派太史慈白衣渡江，袭取荆南四郡，那征北将军张合已被赵丞相，亲手押入囚车，不日抵达京城。”
退兵了啊。
袁公璐点点头。
“召开内朝会议，叫钟繇、王朗、华歆那几个老家伙起床……”
“此战大胜，曹贼精锐尽失，再无北伐之机。那么接下来，就该轮到……我们……反……反……”
一口鲜血吐在被子上，袁公璐昏死过去。
“母亲大人，母亲大人，醒醒……”
“太医，快叫太医！！”
……
……
“赵姨娘，那华佗不是说，母亲马上就醒，她怎就不醒？”
“陛下勿忧，华元华既说能醒，稍待片刻就是。”
一个沉稳儒雅的声音把袁术从睡梦中唤醒。
是，是子龙回来了吗？
子龙……
袁公璐睁开眼睛。
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，一个满头银发的中年女将军，正双眼含笑坐在她的身边。
正是如今的大汉丞相，赵子龙。
子龙对大汉，对先帝一向忠心耿耿。
若没有这个人的扶持。
当年，她断不能位列上公，婵儿也不可能继任皇位。
全赖子龙之功。
“袁太傅，可好些了吗？”
赵云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，感受她的体温。
“好不了啦。”
袁术摇头。
心想着，怕是今日便该和那混蛋见面了。
只是，这人间的事情，总归是有些牵挂。
她看着女儿刘婵，看了许久，长叹一声，“我有几句话，要与你赵姨娘说说。”
刘婵微微一怔，但还是行了一礼。
“儿臣知道了，请太傅与丞相安心。”
等到外面再无动静。
躺在床榻上的袁公璐，这次奄奄一息地说道：“子龙。”
赵云不理解袁术为何这样做，摇头道：“公路，陛下已祭天亲政，你又何必把陛下支开呢？”
袁术也摇头道：“我岂不知朝臣心意？
我袁术不过一叛贼逆臣，智识浅陋，不知天数，本是先帝闺中之囚，
幸得子龙不弃，良言规劝，历苍生百姓之苦，拔术于幽困之中。
方知往日之过，痛改前非。
母女承先帝之号，继汉室之统，才有今日之贵，保五世公族，门楣不坠。
而今术，死在旦夕，帝姬软弱，不得不以大事相托……
昔年，术与丞相，皆为先帝榻侧之臣，共辅汉室，
本意与丞相，勠力同心，共诛曹贼，匡扶正统。
无奈术未有安邦定国之才，十余载，未得寸功。
反陷社稷于浊流，全赖丞相保驾之德。
丞相之才，不输先帝，更胜曹贼十倍。
婵儿视丞相为亲母，视赵氏二女为亲姐。
赵氏二女同为先帝之女，朝臣皆意属二女，而非婵儿。
若婵儿有德，望丞相辅佐，
若婵儿她德不配位……丞相……
丞相可自行废立之……自先帝三十余儿女中，另择贤良，继任汉统。
如此，不负先帝昔日鱼水之情。”
说罢，袁术慢慢合上眼睛。
“公璐，你醒醒啊，公璐。”
“公——璐——！！！”
……
……
呜呜呜呜呜。
呜呜呜呜呜。
自我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袁术，颤巍巍地从马车地走出来，扶着墙壁擦眼泪，活像个要见自己的儿子的小老太太。
“玄德，我来见你了，玄德。”
经历过一世人生，在底层挣扎过的袁术，早已洗去了往日的嚣张跋扈。
性子也变得更加耐心且温柔。
只是六十多岁的心智，实在不适合顶着一张二十来岁的脸。
怎么看怎么违和？
听到有人应门的声音，赵云开门迎接。
一见是袁术这个大坏蛋，立刻板起脸来，对这位恶名远扬的公族千金，行礼道：
“袁长水，今日我家玄德姬不见客人。”
说完，就要把门板合上。
岂料，袁术直接扑到赵云怀里，放声大哭。
“子龙啊，子龙，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，这一世我们还要做好姐妹，好吗？”
“啊？”
赵云呆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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